至少在一点上，我坚持认为：只要一家公司还是由它的创始人当家作主，那么创始人是什么性格，这家公司就是什么性格。这点上无论苹果、Google和Facebook，还是腾讯、阿里巴巴、360和华为，都没例外过。

说得再琐碎一点：苹果的设计驱动、Google的一切让数据说话，还有Facebook倡导的“黑客式”快速响应，都是因为乔布斯、佩奇/布林，以及扎克伯格就是那样的人。而华为和360所谓的进攻性与狼性，与任正非和周鸿祎本身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也完全一致。

再看看李彦宏。

很少有人概括过李彦宏是什么样的人。我与他近距离接触过两次。一次是多年前的媒体群访，还一次是前不久在斯坦福大学China 2.0论坛上。听李彦宏说话，语调和情绪几乎没有起伏，他的英文谈不上地道但基本流利，涉及的话题面面俱到——从搜索到框计算到百度云到移动操作系统，但你不知道主线是什么。在回答提问的时候，他绝对滴水不漏，闭口不提任何竞争对手的名字，尽量不留下可争议的余地。

像你们所知道的，马云和周鸿祎绝对不会这样。你一定会从他们口中听到他们最希望你听到的那些话，这些话往往有一石起千层浪的效果，而不会是绣口一吐就一篇公关稿。即便是腼腆者如马化腾，说起话来基本上也是心直口快。在3Q大战之后一个多月我采访他，提到360的布局时，小马哥有些激动，提高了声音说：“我跟你讲，360这种从所谓的安全当入口，然后想把一切都做了的逻辑，从来就是行不通的!”

这样的话，从李彦宏那里是永远听不到的。李彦宏基本属于那种最像职业经理人的公司创始人。当然这不是判断李彦宏没有“狼性”的标准。我们再看几个问题：

第一，自从2001年凭借“闪电计划”坐稳了中国搜索引擎老大的位置之后，百度在搜索之外有哪款产品是真正成功的?百度贴吧、百度知道、百度空间?还是百度有啊，乐酷天，爱奇艺和百度易操作系统?当然你可以跟我说“框计算”——可事实上，框计算是百度所谓“大搜索”和广告系统的一部分(当然了，百度还认为它是开放平台)。

第二，当李彦宏口中的“手下败将”(2007年进入日本市场的时候他这么说过)Google开始向太空发卫星的时候，当Google X的实验室里开始鼓捣Google glass和无人驾驶汽车的时候，当Google很早就开始发力Android的时候，当Google ID打通Gtalk、Gmail、Google+、在线办公应用、Google Play商店和YouTube等所有服务的时候，百度这些年做了什么?

第三，再看看腾讯。如果都以2001年为出发点的话，看看腾讯的QQ增值服务、QQ空间、QQ游戏、QQ安全、QQ邮箱(文件中转站)、QQ影音、手机QQ、Q+ 以及完全超越了QQ生态系统的微信，它的每款产品是怎么出来的?真的都是“底下人”做出来的么?(当然你也可以列举搜索、视频和电商等不成功的例子)

第四，关于百度云和“移动互联网”。现在你知道百度关于云和移动互联网的布局是什么样了。但它开始的时间比腾讯、阿里巴巴、盛大和360晚了至少一年半。直到今年年初，李彦宏还在说移动互联网流量变现能力弱，因此不必操之过急。那他在关注什么?

第五，百度最早期创业团队的核心人物7个人如今仅剩李彦宏，职业经理人叶鹏、李一男、沈皓瑜、张以纬等人先后离职，平均任期不到一年半。如果说这些职业经理人符合李彦宏定义的标准“小资”概念的话，那他们是谁请来的，又为什么走了。既然需要“狼性”，狼在哪儿呢?从现在的管理层和员工中挑狼，还是引狼入室啊?

我的上述问题无外乎想说明一个问题：李彦宏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里没有丝毫的道德判断，只是想说明一点：李彦宏也许是一个有决断、对百度全盘有高度控制力的人，但这和“狼性”没一点关系。如果穷尽“狼性”这个词中的积极因素的话，它应该包含嗅觉敏锐、不知满足、警惕性、进攻性和斗志，而不是犹疑、守成、傲慢、算计和温吞。

还是那句话，创始人什么样，这家公司就什么样。你不可能要求员工都具备“狼性”，而创始人本人是个温情脉脉的牧狼人。更重要的是，在这封“语重心长”的邮件中，我们并看不到太多李彦宏对自己的评价和反思，通篇都是“我告诉大家……”、“你们应该……” 这种与其它人的疏离感，是我读上去就倒吸一口冷气的。

不过也许李彦宏已经把自己当成那个有“狼性”的人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扮演那个原本和他自己一点也不像的人，且非常入戏。当《壹百度》系列成为经管畅销书的时候，当他穿着三流明星的行头在《天天向上》和《咏乐汇》展示苦练出来的才艺的时候，当在国内任何一个机场一下飞机尖叫的“粉丝”就蜂拥而至的时候，他可能真的觉得自己光芒四射，绝对正确，角色跳进跳出明快，所以化装成狼也没问题。不过我们也可以反过来想想：一个性格平和有些执拗、控制力强、沉稳隐忍的工程师，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而且，我想说的是，“狼性”未必真的是一件好事，百度也没必要为了狼性因噎废食地丢弃一些原本还不错的东西。

只要看看腾讯就知道了。腾讯从没谈过企业文化，在2011年之前也从没谈过宏观战略。外界对它复制、垄断和压制竞争对手的争议尽管不断，但谁也不敢否定这家公司对产品的敏感和执行力。腾讯也是一个庞大的巨头，员工层级繁复，人员只进不出，看上去适合养老。但当公司决定将一款产品迅速执行到位并取得市场绝对优势的时候，所有的资源和注意力都会瞬间集中，没有人挥舞大棒，没有人高喊“狼性”，但所有人都加班加点，一款让所有同行生畏的产品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释放出它的潜力。

原因不在腾讯每位员工都有创业心态，也不是遇到高学历海归和出身优越者就拒之门外，甚至也不是因为张小龙这样几乎被捧为神的产品高手，而是因为从马化腾开始，每个人都被产品驱动着向前走，目标高度清晰——还是那句话，创始人什么样，这家公司就什么样。

创始人是产品狂，这家公司的产品就出色。创始人觉得自己是神，这家公司的员工就会一天到晚想着怎么对付神，然后什么都不干。

从李彦宏的邮件看来，百度呼唤“狼性”是要从让高管写代码和让高管懂产品做起了(你很难想象一个张小龙这个位置的人不亲自负责产品)。前提是，李彦宏本人得先这么做。

这和狼性无关，和360也无关，这完全是怎么认识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