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有才,正被两拨人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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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火起来的郭有才大家知道吗?有人说火得莫名其妙,后来还上了热搜,引起了不小的争议。郭有才的火,已成不确定性规律下的传播意义上确定性景观。

自郭有才蹿红后,这世界上便有了两个郭有才:一个是他父母的孩子、女友的爱人,一个是被“公共化”的郭有才。

这两个郭有才,互为镜像,映出了现实的斑斓。

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被泼天流量击中的郭有才,现在就被左右两股力量搅动的疾风卷到了空中。

一方说:郭有才是底层人逆袭的样本,是“星光下的草根传奇”。

一方说:郭有才们造不出光刻机,该割掉“全民网红”这颗危害孩子的毒瘤了。

鲁迅曾总结,杀人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棒杀,一种是捧杀。

如今,郭有才就正遭遇这“两重杀”。

一拨人需要“新造的神”,将聚光灯照向了他。

另一拨人需要反“全民网红”风向,将箭头对准了他。

作为普通人的郭有才无法阻止“郭有才”三个字被符号化,而被符号化的郭有才很可能压垮作为普通人的郭有才。

01

猎巫与造神,是看客的两种刚需。

他们需要宣泄负能量,所以需要立负面靶子。

他们需要注入正能量,所以需要树正面典型。

在算法指引下,郭有才就成了无数人心中的正面典型。

郭有才的故事,确实很适合被加工成鸡汤体。

在喊马云为爸爸、喊王思聪为老公式的“慕强”叙事在主流舆论场全面消退,大众将代入与共情对象移至底层人的背景下,郭有才身上叠满了Buff:

他家境不好,出身农村,年少不幸,读书不多,10岁丧母,13岁谋生。

他生活不易,做过修车工学徒,做过洗浴中心前台,现在摆烧烤摊,揾食艰难,属于贩夫走卒,随时可能被撵。

他百折不挠,命运多舛,却没沦为街头阿飞,而是辛苦打拼。

他坚持不懈,15岁花6元学唱歌,探索直播7年,唱歌十年无人问,一朝走红天下知。

他情感不移,幸遇知心女友,从此不离不弃。

这很符合当下的造神模型:普通人,能打拼,肯坚持,不馁,不飘,不抱怨。听着就很正能量。

上个集齐了这些元素的,是董宇辉。

友人兼前同事然玉就用感性的笔触写道:

岁月的分量,化作给养,并不中年的郭有才,机缘巧合地化作“怀旧金曲打天下”的草根偶像。那是伤春悲秋的感怀,是百感交集的况味。泛黄的直播滤镜下,尽是旧时的标志物,“往事不可追,只能被复刻”。

从某种意义上说,郭有才更像是一个“过往与当下”之间的摆渡者。他笔挺、老派的扮相,搭配古早品位的选曲、苍茫的声线,加之郑重其事的“台风”,所有的一切交织叠加,构成了谜一般的复合气质。分明与今时格格不入,却又恍若那么的应景贴合。

对一众网民来说,造神的内置程式是“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

郭有才这么好,那他就得位列仙班。

所以他翻唱《诺言》,是“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他的感情,是“贤妻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妻万两金”的佳话。

不少网友为他滤镜加满,当地也为他加冕——“菏泽文旅推荐官”。在郭有才走红后各种锦上添花,印证了那句“凡有的,还要加给他,让他多余”。

而那些盛赞,也在“他想要一缕春风,却收获了一个春天”的剧情里,为郭有才传奇完成了“付出必有回报”的叙事闭环。

02

郭有才的怒放,确实呈现了一个草根被粗粝生活锤炼出的顽强生命力。

但他显然承受不起那些神化。

很多神化,都是捧杀。

因为郭有才那成为“幸存者偏差”中的幸存者的偶然爆红,就赋予他过多的励志色彩,不如正视更多郭有才们的悲辛处境。

郭有才的走红,不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天道酬勤剧情,而是“他命不由他由算法”的机缘巧合结果。

郭有才原本逐梦而不得。

但他在意外中圆梦后,不少人用他的圆梦来造梦——以此来向大众兜售“草根逆袭”的故事,却不告诉大众这背后的概率几率。

捧杀郭有才的人各怀心思,有的是真推崇,有的是要贩卖迷魂汤……贩卖迷魂汤的尽头则是卖课卖货。

但无论是哪种,都是对郭有才的刺伤。

勒庞在《乌合之众》里说:人们在表面上崇拜偶像,但在潜意识中却希望打倒偶像。

在捧高郭有才的热潮中,就酝酿着打倒郭有才的暗流。

可以预见,当郭有才被推到他顶流位置时,他必定会被置于放大镜下打量。他只要有丁点经不起完人逻辑审视的地方,就可能被反噬。

董宇辉就殷鉴在前:他的湖北行被保安开路、被粉丝簇拥,会被骂架子大;他在直播间说讲解不了女士内衣,会被骂太装了。

欲成顶流,必承其重。这里的“重”,包括因瑕疵过失被骂,也包括“怀璧其罪”。

郭有才十来天涨粉千万,单场直播收入达到了100万元以上后,有报道称,有MCN机构要签郭有才,签约费高达5000万元。

郭有才的阶层跃迁,势必会让那些因“同温层连接”而对他产生好感的“阶级兄弟”离他而去。

就算郭有才始终保持初心、纯正善良,他也会被他无法掌控的风向所裹挟。

对他的疯狂追捧本就暗含病态的狂热,必然会引发很多鞭挞,这些鞭挞也会缠上郭有才——“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没教唆粉丝,粉丝却因你而疯狂。

许多主播追随郭有才而去带来的菏泽南站“群魔乱舞”景象,也招致了许多媒体对审丑螺旋的痛批,这类痛批也会无形中将火延烧到郭有才头上,因为他是原因的原因的原因。

可骤然被时代洪流推向风暴眼的郭有才,真的承受得起这些吗?

大衣哥今天的苦恼,也许就是郭有才明天的苦痛。

03

与捧杀郭有才的举动对称的,是棒杀郭有才们的声音。

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全民网红”风气带坏小学生,向来是网红们无法摆脱的原罪。

哪怕你过得艰难、红得偶然,只要你红了,你就得为此担责。

如今,这样的“原罪”也找上了郭有才。

这两天,郭有才就遭到了网民的实名举报,举报信称他言论不当,指责他助长了精神怠惰、不思进取、意志消沉的错误价值观。

还有人质疑他的草根人设,扒出他走红前开公司。

在一堆主播跑到郭有才的“驻地”菏泽南站争奇斗艳后,那段记录这直播众生相、BGM是“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的视频随之热传开来。

在网上,#必须割掉危害孩子这颗全民网红毒瘤# 的词条还登上了热搜。

在热搜旁的留言区里,很多网民讽刺:丢掉书包,放下工作,拿起手机,振兴中华。

风向陡转之下,菏泽当地也从连夜铺沥青路的“承接泼天流量”姿态,转变为了叫停南站直播的阻拦态度。

在这波舆情中,虽然许多人将箭头对准的是郭有才的效仿者,但这些人也是想变成另一个郭有才,郭有才作为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非主动启蒙者”,很难不被牵连。

不少人对菏泽南站那些“魑魅魍魉”的批评,都打着反三俗之名。

他们对追腥逐臭的批判,最常见的落点就是那句宏大感慨:这社会真的病了。

有意思的是,这些批判者中,有不少也是用正能量去鞭挞负能量。

他们的说法是:以后打仗了,能靠这群网红冲锋陷阵吗?或者,科学家们枯坐冷板凳,网红们日入百万,这是我们应该追的星?

在此逻辑下,满是正能量的郭有才也会因为开了个不好的头被视作负能量——他的出圈出名会被置于科学家默默无闻的另一侧,成为“审丑时代”的标靶。

04

但不偷不抢凭运气走红的郭有才,凭什么要承受这么多棒杀?就因为网红轮盘突然转到了他身上吗?

“网红误国”,本就是极具误导性的陷阱命题:廖沫沙的那句“岂有文章倾社稷,从来佞幸覆乾坤”,把文章改成“网红”也合适。国要这么容易被误,早就国已不国了。

把郭有才跟科学家对立,说郭有才造不出光刻机,以此来渲染“全民网红”风气的毒害,是很流行的论调。

但网红跟科学家本就是两种生态位,二人创造的价值的确天差地别,但在市场经济环境下,市场对个人的犒赏(价格)从来都未必是取决于价值,这是人性缺陷导致的市场经济缺陷——就算科学家出来当科普网红了,也没多少人会拿出看扭臀女主播的劲头去看他们。

将创造的价值高跟所得的收入高强行画等号,只是计划思维下的理想模式,但人性缺陷并不支持这点。

要是都跟科学家比,这世上还有多少工作是有价值的?认或不认,现实就摆在那:大多数职业、岗位,都是为了满足人的生存需要——娱乐也是人的生存需要。

当然了,认为搞直播的网红人均李佳琦小杨哥辛巴,就跟认为演员都是“208万”那样,只看到了整个群体中塔尖的那波人,却没看到塔基上的绝大多数人,只看到了小杨哥们赚钱赚到手麻的个案情形,却没看到“95%的主播收入不如外卖员”的行业现状。

那些担心“全民网红”带坏孩子的人,没准就是20年前担心“邓丽君毁了下一代”风潮中的“下一代”,他们最该做的,也许是教育孩子认清直播行业的复杂现实,而不是端着“网红误国论”不放。

包冉老师说,“大量的底层群众都迫切的想要找到出路,从温饱小康到阶层跃迁,当主流的通道被堵死以后,堰塞湖总会自己找到压强的突破点,动机无可厚非、行动符合逻辑、结果不得而知”。

当下很多人直奔直播间,未必是被一夜暴富的大梦牵引,也许是被谋生无路的无奈逼迫。这社会,该容许有人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也该容许有人为找条活路而直播。

不可否认,有些主播为了能红而扮丑搞怪。他们很容易被“反三俗”的枪口对准。

“反三俗”是当下有着官民同构基础的主流风向,三俗可以反,但要看三俗怎么定义、反又该怎么反。

藏污纳垢确实有碍观瞻,但一个具有灰度包容的社会往往比一个整齐划一的社会更有温度。这不是说低俗该被接纳,只是说“宽社会”的开放与开阔能成为很多低俗的“自我净化装置”。

那些魑魅魍魉固然丑态百出,但《西游记》里那些背后有人的妖怪,通常才是最可憎的——他们食民之禄却做祸民之事,危害还真不是那些扭臀的主播能比的。

全国大剧场,到处都是戏,网红们的戏虽然多,但未必是危害最深的。

只不过,在舆论批判遵循“安全的时候才勇敢”框架的前提下,人们只能将矛头对准网红们。

05

在当下,算法已将波普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说的那句“在未来,每个人都有15分钟的成名机会”的流量普惠情形,扭转成了“在如今,每个成名的人都会火上15天,背后则是150000人想成名而不得”的幂次分布景象。

郭有才的火,已成不确定性规律下的传播意义上确定性景观。

接下来,他能火多久,依旧不确定;他能火到什么程度,同样不确定。

确定的是,捧杀与棒杀,正悬在他的头顶。

他的命与运,在他火之前,不是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在他火之后,就更不是他自己能完全主导的了。

作者:佘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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