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货】怎样成为高段位的学习者?(二):解码
【Martin导读】对于学习者来说,是否善于对信息材料进行解码决定了我们对知识掌握的效果。教育心理学新近的观点认为,对某一事物的知识掌握,应区分了解(knowledge about)和知晓(knowledge of) 两个层次,比如对于跳伞这件事情,仅限于了解的人,固然可以头头是道说出跳伞的标准操作步骤一二三四,而如果被问到一些非常规性的问题,可能就会茫然无措,而掌握知晓层次的人则可以基于对跳伞设备的内在原理的理解通过一定的思考和推理后得出解答。
有时候和人聊天,聊到半路,问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对方来一句:「你去看一下《#¥%……&》这本书就知道了!」然后如果这本书我没看过,就不知道怎么回了。这时我更希望对方能直接把书里的观点表达出来,然后好继续讨论下去,因为我想既然这本书既然你看过,那么稍微讲一讲要点应该不是难事。可没想到,对好些人,真就是件难事。 有时候看到一些回答,或者论坛里的文章,直接用全文转载别人文章的方式来作为自己观点的论据,就觉得有点滑稽。这时我更希望这些发言者能更简略地引用别人的观点,并适时地嵌入到自己的论述中,因为我想既然你觉得别人的这篇文章真那么好,自然应该已经把它的精华吸收进来,成为自己思想的一部分,这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没想到,对好些人,真就是件难事。 有时候看到网上有些人炫耀,自己的电子书藏了多少多少G,Evernote粘贴进去了多少多少文章,好似真的学富五车似的,我就会有些疑惑。那些东西只不过是放在硬盘里,并不是真的在你的脑袋瓜子里面,有什么好炫耀的,至于Evernote的笔记,全文收录而不做提炼是没有意义的,就像没有剥开的柚子,只是问到点香气,又没有真把营养吃进肚子里去,想清楚这一点,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后来听说,「囤积」也是一种「癖」,心里也就了然了。 其实我刚才说到的这三种情况,大同小异,问题都出在,我们面对如此多的信息材料,只做做简单的处理、看看最表面的含义,没有往深处去挖掘过,从学习的角度来看,是走了下乘。 所以,这就引出了高段位学习的第二个要义:解码。 解码不等同于我们一般所说的理解。理解通常只涉及对字面意义的解读,通常是自动化进行的,也无需做太深入地思考,且理解的结果理应遵循信息材料本身的意义,不可擅自演化;而解码则是一个更为主动和主观的过程,不同的解读这对同一材料的解码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像看同一部电影,不同的人能读出不同的意味。特别是正如我在上一篇文章里说的,你心中有什么样的问题,其实也决定了你观察的视角,从而就可能做出不同的解码。但是解码虽无一定之规,却还是有高下深浅之分。 这里我举一个绘画的例子来说明解码可以达至的深度。下面这幅图是比利时大画家勒内 · 马格利特的作品: 这幅名画,看似颇为简单,不就是画了个烟斗吗?这就是我们普通人看到这幅画时的一个自动化的理解。但是你看下面这行字:Ceci n est pas une pipe,翻译成中文是”这不是一只烟斗“。这就是奇绝了!明明是一只烟斗,为什么偏偏说它不是烟斗呢? 下面还有一副马格利特的作品,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直接的观看感受来看,这幅画不就是画了两只烟斗吗?画框里一只,画框外一只。只不过,透着一点诡异的气氛。 对这两幅作品的解码并非易事。米歇尔 · 福柯专门写了一本书来分析这两幅作品,书名就叫《这不是一只烟斗》。按照他的解码,这两幅作品的妙处,都在于构造了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词与物的异想空间。什么意思?就第一幅画来说,画的是烟斗,画家却偏说不是,是为了让观众从对画作的自动化的语言解读中挣脱开来,去关注画作本身,即这个由线条和色彩构成的物件,可独立的存在而无需依附在「烟斗」这一词汇上面。所以,这个具象的烟斗和这个兀然否定的句子就以一种怪诞的方式并存在这一奇妙的抽象空间中,在现实中,人对词与物的认知是密连在一起的,唯独在马格利特的画中,它们分离了,甚至对立了起来。你若稍微仔细一点还会发现,画中的烟斗并没有放置在桌子或者任何实物上面,所以这里烟斗的存在是反物理定律的,这就暗示了这幅画所表达的并非实物,而是一种抽象的哲学关系。 再看第二幅,则更为复杂,三脚画框中的烟斗,显然不是真的烟斗,而是画出来的烟斗,像是对画框外的大烟斗的再现,可漂浮在空中的那只巨大的烟斗,难道就是真的烟斗吗?显然它也不是。也许你会问,它为什么会如此之大,与画框的对比如此之不协调?为什么它漂浮在空中,而无任何依托?……把这种种问题都考虑一遍后,福柯总结说这两只烟斗可以有七种不同的解读,每一种解读都代表了一种观看的视角。不过简单来说,道理和第一幅图相似,福柯认为马格利特用这种看似简单的构图表现了一种十分复杂的词与物之间的哲学关系和一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抽象空间。 对于学习者来说,是否善于对信息材料进行解码决定了我们对知识掌握的效果。教育心理学新近的观点认为,对某一事物的知识掌握,应区分了解(knowledge about)和知晓(knowledge of) 两个层次,比如对于跳伞这件事情,仅限于了解的人,固然可以头头是道说出跳伞的标准操作步骤一二三四,而如果被问到一些非常规性的问题,可能就会茫然无措,而掌握知晓层次的人则可以基于对跳伞设备的内在原理的理解通过一定的思考和推理后得出解答(《剑桥学习科学手册》)。 那么写到这里,有些人可能会问:「我平时阅读的教材都是写得明白晓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直接读下来,就能懂个八九不离十,似乎用不到你所说的解码?」。这个观点既对,也不对。当然,我不是说,我们学任何的材料,都要解码这一过程,但是细想一下,即便是一部直白的作品,你若是去思考它为什么会写得如此直白、如此清晰易懂,不也是一个解码的过程吗?这其实就是一种「基于样例的学习」。其实很多领域的学习,就像学画一样,需要一个漫长的临摹过程。而很多伟大的作品,常常是把最美、最鲜的东西蕴藏在深处的,你不做一番努力和挖掘,很难尝到这份鲜美。 除了基于样例的学习之外,解码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我们常常需要面对各种各样全新的信息内容,如果不经解码这一过程,则不可能使其与我们原有的知识体系相整合。对信息材料的解码,其实就是内在知识重新建构的过程,因此也是一个创造性的过程。教育心理学家把在某一领域有专长的人士,分为「常规型专长(routing expertise)」和「适应型专长(adaptive expertise)」两类(《剑桥学习科学手册》《人是如何学习的》),其中具有常规型专长的人具有一个基本固定的知识系统,可以以很高的效率把他们所接触到的信息材料按照已有的框架进行分析,而具有适应型专长的人则可以「不断进化、扩充他们的核心能力,扩展专业知识的广度和深度来迎合需求和兴趣的增长」。这两种专家的差异的构成,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常规型专家所接触的材料,往往是一个固定的范围内的,比如一个象牙塔内的学者,一生只看他所在学科的理论著作,那么他的知识体系就是固化的,他只能应对和解决在一个特点的理论范畴里的问题;而适应型专家常常主动去涉猎那些超出领域范畴之外的、非常规性的、情境化的问题,不排斥各种新鲜的经验刺激,所以他们的知识系统能够不断地扩展。怀特海在《思维方式》一书中就说,「理解的推进有两种,一种是把细节集合于既定的模式之内,一种是发现强调新细节的新模式」,他竭力推崇第二种,反对第一种,其实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一个高段位的学习者,就是一个适应型专家,他们可以有意识地构筑一个信息解码和知识扩展的良性循环: 当然,解码是一个费时费力的过程。很多时候,我们看一本书、看一幅画或者看一部电影,都是蜻蜓点水,获得一些模糊的体验、自认为足够和旁人吹嘘几句就完事了,并不愿去深究。因为深究起来,一本书恐怕读上一年都不尽,一部电影看上十遍也看不完。但是,这不是不加以深究的理由。所谓学习,本身就要注重深度和广度的结合。广度不够让人闭塞,深度不够让人学之皮毛。所以在时间有限的条件下,我们需要尽量去找最经典、最优秀的作品,进行深度解码、模仿参研。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要读经典作品》一文中说:「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他还说「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从不会耗尽它要向读者说的一切东西的书」。就是说对于经典的解码,总是能给你带来新的收获,一部经典是读不完的,它甚至可以在你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成为你的老师。所以解码的首要原则,就是尽量去寻那些最好、最经典的作品,然后努力参习。 比如李安的《卧虎藏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作品,但是很多人看不懂、看得云里雾里。可如果你看了徐皓峰在《刀与星辰》中对其进行的解码,可能就会有恍然大悟之感。他说:「《卧虎藏龙》表面上是一个道义压抑爱情的故事,实际上是一个男人寻欢的故事」。然后他就把电影的情节和手法抽丝剥茧地分析开来,不仅点出「显」的部分,更道出「隐」的部分,因为他对《卧虎藏龙》的解码是进入到很深的那一层那里去了。这种解码的快感甚至给我们一种错觉:「我是不是也会拍一点点电影了呢?」徐皓峰的影评写得好,于是另一位高手大头马老师,又特地写了一篇文章叫《观察的途径》,对徐皓峰的影评进行了解码,即所谓「解码之解码」,大头马老师写到: 福尔摩斯说华生,你只是看,你并没有在观察。评论家充当的正是福尔摩斯的角色,他需要基于对象构建现场,借助工具和细节,找到一条通路,然后发现真相。评论就是评论家将他观察的途径暴露出来。在原本的意义上,电影是一次性的作品。多数人只有一次机会对它进行观看。影评人对于大众的第一层价值在于定格,第二层价值在于再现,第三层价值在于提供那条通路的入口。 而徐皓峰的影评,则为观众提供了第三层的价值。 通过看大头马的解码,我们可能又会生出这样一种错觉: 「我是不是也会写一点点影评了呢?」 所以你看,《卧虎藏龙》是经典,徐皓峰的影评是经典,而大头马的对影评的文评也是经典。如果一个学习者,把解码做到这个份上,就是一个顶尖的高手了。 那么说了这么多,如何才能掌握解码的方法,成为一个解码的高手呢?这个当然很不容易,也无法完全述说清楚。我这里先给出三条观察和思考的途径,供大家参考: 是不是大家都有这样的体会,我们看一本小说、一部电影,最关心的,还是那个最后的结局:男女主人公最后有没有在一起啊、反派有没有死绝啊等等;而我们看知识型的书籍,则重点关注在它呈现出了哪些结论,告诉了我们什么道理。其实,这样的观看方式,于解码无益。一个解码者,应该做到不只要去寻结论,还要去寻过程。即我们不仅仅要知道结果是什么,还要去知道,这个结果是如何得来的。如果是看一部虚构作品,我们可能要去反思,目前这个结局,作者是进行了何种逻辑上、感情上的推动,使其变成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结果;如果是一篇论说文,我们可能要去反思,作者是使用了什么样的材料论据、通过了什么样的推理,才使其论点成立、能够把人说服。有些作品,它的过程是「显」的,有些作品,它的过程并没有明确道出,则更需要我们好功夫去梳理,甚至就像一个侦探一样,把犯罪现场在头脑中还原出来才行。 归纳是我们的强项。厚厚一本书,读完后,我们可能会说,这本书其实可以用一句话来代替,就是「#¥%……&*」;或者经常有人,在我洋洋洒洒写完一篇答案后,也评论:「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的东西写这么长」。当然,这样的读者,抽象思维的能力是很强的。不过这个强,既是强项,也是弱点。因为他们可能不知道,归纳,其实就是信息的减损。我们把一本书缩减成一句话,那么书中那么多精心的构思、精到的细节、精彩的论述,就全都扔掉了。哪怕是我们用一张思维导图把一本书的要点勾画出来,也是免不了会忽略很多重要的、具有启发性的东西。所以,归纳当然是不可少的思维,但与此同时,我们也不能把细节扔掉、把血肉扔掉,因为这些细节和血肉可能是同样高明的智慧的结果。其实,一本经典之作,也许书里的每一句话,都有细细咀嚼的韧劲。这某句话,我们可以用「延展」的思路来想,去假设,如果我们把它放在另一个情景中,另一个问题之下,是否仍然适用,仍然精辟有理。如果是的话,那么其实我们就发现了一小点可以复用的知识或者模式。这就是读书,读出真味来了。当然不只是读书,即便在日常生活中,做平常的事,看平凡的人,也可以用延展的态度去看、去解码。据说台湾著名导演侯孝贤,跟人交往时,「把每一个人当书来读」,并且具有一种强大的能力去欣赏奇奇怪怪的人(第三届信谊图画书奖专访詹宏志)。 我们去接受一个新的信息材料,总要调用我们现有知识体系中的知识去与其对比。这种对比就是一种很好的解码方法。但是我们常常只注意不同材料之间相似的部分,因为相似就意味安全,意味着我们原有的认识无需更改和校正,其坏处就是我们的知识系统无法适应性地扩展。所以我们更应关注不同。我知道很多人奉「太阳底下无新鲜事」这句话为圭臬,不过在我的观念里,「太阳底下尽是新鲜事」!这里就拿徐皓峰对《卧虎藏龙》的解码来举例,随便摘选几段: 李慕白出现的第一个镜头是平静地沿着水道行走,这是胡金铨的标志,这是文人的出场而不是大侠的出场。一般武打片的人物出场都动静很大,不是飞着就是跑着,徐克电影都是这样。…… 又如: 影片的第一个建筑空间是镖局,同是表现深宅大院,李安和张艺谋全然不同。张艺谋的宅院不管有多广阔,也依然显得拥挤,后景的色彩也很扎眼,频用长焦镜头,所以前后挤在一起,消灭空间,因为他本要表现压抑,追求窒息感。而李安的构图,注意了建筑本有的对称均衡,色彩清淡,后景自然地暗蒙蒙一片,表现了“中空”感,呼吸顺畅。…… ……胡金铨的竹林打斗借鉴了日本剑侠片,气氛严峻,对峙时完全是日本风格,打斗时的剪接技巧又超越了日本片的实战性,开掘出跳跃、飞落的技巧,对动作性极尽渲染。胡的竹林纯粹是异能奇技,而李安的竹林是在谈恋爱。甄子丹、袁和平都抱怨李安的竹林动作欠佳,因为作为武术设计师,他俩脑海中只有动作。而李安是以拍接吻戏的方法来拍武打戏的。 这三段文字,我们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徐皓峰对《卧》的解码,一大招数就是对比横向的不同来的。第一段,是比较《卧》和徐克电影的不同;第二段,是比较《卧》和张艺谋电影的不同;第三段,是比较《卧》和胡金铨电影的不同。不同才有知识,才有新意,才有新的发现。正如法国大科学家庞加莱在《科学与方法》中写到: 正是例外变得重要起来。我们不去寻求相似;我们尤其要全力找出差别,在差别中我们首先应该选择最受强调的东西,这不仅因为它们最为引人注目,而且因为它们最富有启发性。 这,就是解码的要法了。 文章来源:知乎 文章作者:开放的智力
一、不只要去寻结论,还要去寻过程
二、不只要去做归纳,还要去做延展
三、不只要去比较相似,还要去比较不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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